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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時報【☉謝昭華】

對岸停止炮擊意味著戰爭日子遠去，和平曙光來臨。站在這分界點上回顧過去，島嶼上的人們卻深感荒謬。

1979年我面臨青春正盛的轉折點，期盼朝向島嶼外廣闊世界展翅飛翔。新年初啟，大環境的氛圍仍處於是年元月一日中國大陸與美國建交餘波盪漾中。雖然事件距美國公開宣告已過了兩週，國內民眾激動的情緒與恐慌已漸平息。但心中悲憤的青年依舊在報端發表一篇篇嚴詞痛斥美國卡特政府背信忘義，並熱情支持台北中央政府的愛國詩篇。

在此時代背景下，我度過大學聯考前最後一個學期。只是這一學期在學校裡晚自習時，不用再躲進防空洞裡挑燈讀書。因為對岸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長徐向前已經宣佈，即日起停止對金門與馬祖大小島嶼炮擊。1958年以來的「單打雙不打」，自此便成為島嶼子民的歷史記憶。

我們居住的每一座村莊都有大小數個防空洞，牆壁外側漆以迷彩，長方形的極簡形式建築，用來抵擋炮擊的厚實屋頂則以野草遮掩。每月單日，炮擊時間大多在晚餐過後，多為定點射擊。也就是說，炮口射程方位固定之後就不再改變。島嶼的孩子從小就養成聽聲辨位的能力，只要聽到第一發炮彈飛越屋頂後落地聲響的大小與音聲特性，便知道今天是否需跑進防空洞躲避。因為防空洞裡黝黑狹窄，人多擁擠，沒人會喜歡待在其中。如果第一發炮彈就正巧落在民居屋頂，那就只能聽天由命。因此，每隔一段長久時日，學校裡就會聽說某某人的家昨晚被炮彈擊中等悲傷故事。有一次炮彈正巧落在放映影片的電影院，漆黑戲院裡觀眾四散奔逃，傷亡慘重。從此島嶼所有戲院每月單日的夜間關閉，不再營業映演。

當然，島上守軍也會還擊，在前一日先經由各村公所廣播周知，並在地方報上登載炮擊時間與方位。因此，記憶裡常在清晨睡夢中被震動大地如連續定音鼓一般的機槍聲與炮擊聲驚醒。

對岸停止炮擊意味著戰爭日子遠去，和平曙光來臨。站在這分界點上回顧過去，島嶼上的人們卻深感荒謬。也在這一年，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在法國出版了他的小說《笑忘書》。這位曾引用過猶太諺語「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的小說家，在他的作品裡反諷地說：「魔鬼的笑聲意味著事物的荒謬，天使的笑容則恰恰相反。天使的歡欣是為了人間秩序井然，萬物各就其位，諸事美好各彰其義。」在現實世界裡真的是如此嗎？這位歷經捷克布拉格之春的作家一再在作品的字裡行間嘲諷歐洲知識份子思想媚俗。人的活存是一切道德判斷的最高準則，我們不應該讓任何人因執著於意識形態，在所謂真理的大纛之前失去寶貴生命。

這一年夏天，在戰爭磨難離去，和平契機降臨初始，十七歲的我躺在鼠灰色補給軍艦的甲板上暈眩航行十多個小時，跨越了洶湧黝深的台灣海峽。